【关周】阿司匹林(四)

*大关周,民国AU,HE
*感觉自己在列一个长篇提纲,丝毫谈不上文笔可言……不管了先发为敬,以后再改吧







又是一夜大雪,早上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积到了小腿肚子那么深。院里的人都去前院扫雪了,剩周晓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发呆,穿的很厚实,里三层外三层,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落,头一次觉得北平的腊月倒也不冷。
那围巾听说是关宏峰小时候他娘给他织的,摸起来就知道是好料子,针脚还又齐又密,戴在脖子上能围三圈。别说冷了,活动两下之后都能糊出汗来。周晓挨过冻,或许是下意识怕冷,明明手脚已经挺热乎,可还是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柔软着毛料摩擦着他的嘴唇,那上面还有从香樟木的衣服箱子里刚刚拿出来的味道。

其实周晓确实想过离开,从醒来的第一天、到养伤、再到痊愈,他一直都在想,怎么离开、什么时候离开、离开的话去哪儿,他其实已经制定了一套计划。在烧掉他父母生前的那些信件材料的时候周晓看到了一些信息,他才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他们北京大学教师身后的另一层身份——中国共/产党党员,他想过去追随这条线索去寻找那些与他父母信仰相同的人,可在形势严峻、到处封锁的北平,他实在寸步难行。于是,离开关家,逃出北平的这一计划便一直没能实施,除此以外,最近还又新冒出来一个理由。
——快过年了。

这应该是关家几十年来人最少的一年,周晓有天听到汪苗和其他打扫的阿姨们说话知道的。今年是关五爷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还没出丧,亲戚朋友串门也都暂停,再加上二少爷回不来、童管家人还在外地、院里不少做工的也都陆续回老家,于是眼瞅着年根儿将近,关家院子里头反倒是一天比一天冷清。
关宏峰这人本就带着些生人勿近的意思,平时总归是有三两个护士医生,或是下人帮手跟着,最近这些人不在,他就更有些孤家寡人的味道。周晓一抬头便看到他举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大扫帚从屏风那头拐进来,攥着拳头抵在鼻子下面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吸了两下鼻子。
就算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又怎样,关宏峰活的一点都不轻松,周晓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暗自叹了口气,从石凳上站起来,咯吱咯吱的踩着雪走到关宏峰身边,朝他摊开手。
“我来扫吧。”
一张嘴就呼出一团白气,他看见关宏峰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将扫帚递给他,一双手在大雪天里冻的通红,周晓纠结了一下,才没把自己手上的手套脱下来扔给他。


汪苗老家就在天津,离得近,他跟他娘在关家待到腊月二十九才走。那天一大早周晓哈欠连天的跟着一块去送了送,在门口等黄包车的功夫,就听汪二娘一直在和关宏峰念叨着:“我给您囤的菜都在厨房旁边的那个大仓库里头放着,什么姜啊葱啊的都有,这天气也坏不了,都您用到我们回来,最近咱院东边的那个市场已经都没人了,您别过去买了,要是实在有什么需要的,咱门房赵大爷家就在胡同西边儿,您去找他要去,别再跑远了。还有猪肉我也都搁在仓库那个旧灶台下头了,有些腌好的鱼和肠就在梁上挂着。哦对了对了,还有柴火,之前老李劈了好多,我都给您盖着布呐,就是这最近一直下雪,也不知道潮了没有,我想想还有什么啊......”
周晓觉得他可算知道汪苗为什么这么能絮叨了,他揉着太阳穴跟汪苗小声耳语道,“你娘可真操心。”
汪苗一乐,“这不是大少爷头一回自己在北平过年么,怕他不知道上哪儿去买菜。”
“我反正已经做好喝西北风的准备了。”周晓还没说完,便看见汪苗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能不能别这么看我,恶心。”他嫌弃的说。
汪苗撇撇嘴,“只要大少爷在,您就放一千个心吧。”
周晓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么大个关家,他倒是不怕会把自己饿着,无非就是吃几天硬干粮,也无所谓。至于这年怎么过,他更是没怎么期待。

周晓打小是在北京大学教师院子里头长大的,但生性比较淘气的他其实一直也都没有完全融入到哪个环境里去,身边要不就是老师,要不就是老师家听话又爱学习的孩子,无论他做什么都能显得他独一份的闹腾,所以一直以来也不是特别合群。爬到树梢上往屋顶扔从同学那要来的二踢脚这种事儿整个院子里找不出第二个来,能不挨骂就不错了,更别提一回头还能有个拍手叫好的。
平时这样也就罢了,年三十的时候也是一片宁静的书香气,挂挂灯笼、赛赛是谁家的春联更妙、然后便就是安安静静的守岁。过年在周晓的脑子是大年初一他娘做的那一锅茴香猪肉馅饺子刚出锅时的味道,街外面隐约能听见些动静的热闹,他爹精心给他从大老远的书屋挑选回来的那几本新书,还有年夜饭上破例准许他嘬的那几口白酒,以及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围坐在火盆附近时的温暖。

于是在接到关于带他去集市买年货炮仗的邀请时,周晓站在原地眨了五秒眼睛,能点燃一万挂钢鞭的小火苗在心里扑簌簌的着了起来。

“我能买摔炮吗?”周晓伸长脖子问。
“可以。”
“那二踢脚呢?”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也可以。”
“能往房顶上扔吗?”
关宏峰挑了挑眉。
“炸下来什么你能给我安回去就行。”
周晓在关宏峰严肃的注视下噗了一声,然后捂着肚子大声笑起来,正处于变声期后期的公鸭嗓一笑起来嘎嘎嘎的,听着嗓子都疼,已经长长了的头发随着他捧腹的样子一同乱颤。关宏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打救回来就在给他甩脸子的少年开心成这样,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开玩笑的,关宏峰哈哈哈哈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逗。”
站在对面的人对此不做多余的回应,转过身去将挂在门口架子上两个人的大衣拿下来,把周晓的那件扔到他脸上,横扫过来一个眼神儿。
“走不走?”
“走走走走!”


年根儿底下出来摆摊的其实不多了,得到了雍和宫那边才热闹一些。明天就腊月三十了,现在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本地的买卖人,卖的东西也相对贵一些,都是什么灯笼春联之类的小玩意,高级些的就是那种通电才能用的小彩灯之类的,其他的还有南货铺子、点心铺子、鸡鸭店、绸缎铺子等等,到处都是一片红彤彤的年味儿。
关宏峰跟周晓分别坐着两辆黄包车到的,下了车后他嘱咐一位师傅在集市门口等着,然后让另一位师傅拉着车跟着他俩一起进去。
一开始周晓还不明白关宏峰要干嘛,一刻钟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大少爷买东西是不询价的。
摔炮,这一箱、二踢脚,这一筐、鞭炮,这一担、年画,这一捆、衣服料子,这五匹、就连瓜子花生核桃仁恨不得都买了能吃到开春的量,周晓跟在身后一副鄙视纨绔子弟的嘴脸,心说这不得上火上死了。
而且,关大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买东西都是从小贩手里直接搁车上,周晓翻着白眼猜他那双医生的手可能是太金贵,除了摸手术刀以外顶多只能再提个钱袋子。没过多一会儿整个黄包车就装满了,关宏峰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头来问,“你想要什么吗?”

临出门的时候周晓随便从衣架子上拿了个狗皮帽子,不知道是谁的,他也没见谁用过便拿来戴,结果那玩意儿质量倒是真的好,还没两分钟,刚出院门还没出发就觉得热。周晓摘了本想说给放回去,结果车正好来了,关宏峰便说别折腾了,拿着吧,然后一拉一拽,这帽子不知道怎么就戴到关宏峰脑袋上去了,搭配上他刚才买东西只啥要啥还不还价的架势,现在活像个土财主。
周晓心说这儿能买的东西都被你买的差不多了,我还能要啥?
关宏峰看他摇头,便叫黄包车师傅先回,到了地儿把东西扔给门房就行了,然后转回来问周晓,“再转转?”
周晓打趣般杨扬下巴,“钱带够了吗?”
关宏峰双手插进兜里勾起嘴角,笑而不语。

集市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多,路上的雪早叫人清干净了,四周又都是连成一片的腊月红,一时间倒也不觉得冷。关宏峰的帽子终于戴的热了,他拿下来,平日里梳得成熟又老气的头发被压的软塌塌的趴在脑袋上,好歹是让他看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了。
“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周晓和关宏峰肩挨着肩,并行走在人潮中,关宏峰的声音不大,但得益于他总是跟别人有些不同的沙哑的声线,让周晓听得很清楚。
“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我爹都会给我买好多书。”周晓回忆道,看了一眼关宏峰,发现那人听得认真,赶紧摆摆手,“诶诶,我不是叫你给我买书啊,我爹以前给我买的我也基本都不怎么看...”
关宏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眉眼弯了弯,表情软了下来,周晓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两人就这么无话的并肩走着。等快逛到了头,关宏峰抬起头来看到了集市尽头的雍和宫,忽然脚下顿了顿,说道,“你自己转转吧,我去办点事。”
“啊?”周晓本盯着路边一个摊子上的拨浪鼓在看,听到这话猛地转回头来,“你干嘛去啊?”
“去去就回,很快,你等会儿我。”关宏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扔给周晓。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说两句就跑啊,什么毛病。”周晓小声嘀咕着,踮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小算盘扒拉着算他可能十几年身上加起来都没这么多钱。
关宏峰又嘱咐他一句别丢了,然后便撩起衣摆快步朝着雍和宫的方向去了。腿脚倒快,约莫二十分钟后就回来了,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面找到了周晓,不知道他这是吃了第几根儿。

关宏峰看他一只手提溜着一个牛皮纸抱起来的小纸包,抬了抬下巴问,“买什么了?”
周晓腮帮子里面含着半拉山楂,含含糊糊的说,“给你买的。”
关宏峰有些意外,眼睛跟着睁大,“什么啊?”他边说边抻着脖子看过来,这叫周晓得意的晃晃脑袋,神秘的摇摇头,“回头你就知道了,你先说你刚干嘛去了?”
只见关宏峰撇了撇嘴,露出些年轻人的心性,却又只好暂且压下对那个神秘牛皮纸的好奇,慢慢悠悠的从怀中的兜里掏出些什么,攥着拳藏在手里,然后递到周晓胸口的位置。
“什么啊?”
周晓有些好笑的看着关宏峰的动作,总感觉像赌气似的。他扔掉手里的竹签子,他伸出手去接在关宏峰的拳头下面,关宏峰那一松手,一个带着些份量,冰凉凉的物件儿就这么掉进了他的手心儿里头。

那是一块椭圆形的白玉观音坠,质地清透细腻,通体的白色,被一根黑色的绳子串起来,绳子的两头还有两个绛红色的玉珠子。

“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额娘担心,就在这边儿的寺里给我求了这个吊坠,料是祖上传下来的,工艺是以前给宫里做活的工匠做的。结果后来我病就好了,倒也就没将它取走,一直摆在他们殿里的佛龛上。我虽不是佛门中人,但我想它夜夜听诵,或许真的有灵了也说不定。”
额娘两个字被那跟这块玉一样冰凉凉的声线说出来竟是十分温柔,也让周晓觉得这胳膊也是愈发的沉,他用拇指的指肚轻轻摩挲吊坠的外沿,细腻光滑的触感在指尖晕开。
“以后你就戴着它吧,保个平安。额娘信佛,她求来的,一定顶用。”
周晓攥了攥拳,又打开,北平冬天的冷风吹得他眼睛有些涩。他前几天就听说了,几条街外头打小年后就开始戒严了,不知道是谁和谁又要打起来,大炮机关枪就支在马路上牙子上。关宏峰就在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方,跟他说想保他平安。
周晓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合适,面部的肌肉不听使唤的动了动,才支吾的憋出一句,“给我戴,你娘别不高兴了啊...”
关宏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会的,额娘要是还在,你从头到脚怕是早被她置办齐全了。”
周晓不愿承认他鼻子发酸,怕说出什么话来变调露了馅,于是便没再吭声。他再次把它攥起来,用了些力,却丝毫没刺痛他的手心。

集市之行就在这之后结束了,周晓后来就一直双手插在兜里,也不说话,关宏峰倒也不找话。
他俩挤着一辆黄包车回去,每次拐弯关宏峰的身侧都会随着惯性轻轻的靠过来,带着些温度,拐过去之后他又会调整坐姿坐回去,那点儿来之不易的暖和劲儿便就又散开,周晓只能等到下一次拐弯才能再挨上。转过头去看了看他,关宏峰一脸‘怎么了?’的不解风情的样子,叫周晓完全没脾气。
回到家照着镜子戴好,藏进最里头的衣服下面,贴在皮肤上凉凉的一片,他全身激灵了一下。


转过天来就是年三十,周晓这懒觉又没睡成,一大早就被关宏峰敲窗户喊起来,说要准备过年了。等他洗漱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关宏峰正在扫院子,又举着那把又高又大的扫帚,周晓这一回实在看不下去了,回屋拿了手套递给他,看着他戴上才满意。
扭头刚想走,关宏峰便开始给他安排任务,打扫里屋的房间、擦后院里走廊的柱子、然后再去把昨天买回来的东西从门房拿进来。周晓想起来昨天关宏峰买的那些可以堆成小山的年货,瞬间头都大了。

等他把这些事儿全都做完,撸着袖子满头大汗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关宏峰正在他卧室隔壁的那间办公室里头写春联,白花花的病房配上红艳艳的春联纸,画面十分诡秘。
周晓才走过去,关宏峰下一道指令便甩过来,“我马上写完了,一会儿你贴出去。”
“能不能让人歇会儿啊大少爷。”周晓瘫坐在关宏峰办公室的担架床上,带着情绪嚷嚷。
“好好好。”关宏峰无奈的撇过一眼来,然后继续集中精神,抽出一张正方形的纸来,悬腕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一个书剑藏锋般的‘福’字。
周晓探了探头,那边一沓福字都长一个样儿,就像报社印出来的报纸似的,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每一进就得贴两个,这他娘的又是半个小时的工作量。
然而这一天的活也就只做完了一半而已。
午饭两个人随便垫补了一点儿打卤面,面是汪二娘留好的,卤子是关宏峰做的,周晓惊奇的发现味道还不错,再搭上上午累了,周晓吃了两碗半才不舍的把筷子放下。饭后,关宏峰放他去睡午觉,周晓沾枕头就着,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饿了。他抚摸着自己的胃一路到厨房,还没走近便就隐约看见了关宏峰正在里头有条不紊的忙活着,穿着汪二娘平时穿的那条白底儿蓝花的围裙,挽着袖子,从动作上来辨别应该正在和面。
周晓缩在窗户根张望了两下,脚底抹油的溜了。

等到他再晃悠回来,闻着味儿便找到了餐厅里那一大桌子五颜六色的年夜饭,以及桌子中间那盆直接把锅端上来了的苏造肉。
他忽然记起汪苗临走时候那个恶心的眼神,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意思,关家大少爷原来是个专业厨子。

“我刚才听见外头二踢脚的动静,是不是你?”
关宏峰的声音突然从脑袋后面响起,周晓赶忙闪开,一回头看见他手里端着一条红烧鱼。
“来来我帮你。”
关宏峰撇了撇头,嫌弃的示意他让开别挡道儿,“去拿碗筷来,开饭了。”
周晓把手缩回来,大声哦了一声,小跑出去了。

外头的鞭炮声从下午就开始此起彼伏,但周晓还真是没偷跑出去凑热闹。他左手拿碗筷,右手端着忙活一下午的成果,晃晃悠悠的回到餐厅,哐叽一下砸到已经就坐了的关宏峰面前。
眼前是一个青花碟子,里头摆着七八块切成了小方块大小的烤年糕,白色的糕上被烤出了一片一片金黄的焦糖色,鼓鼓糯糯的,那上面又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绵白糖,沁着热乎劲儿泛出香气来,虽是很简单的一道菜,但倒是能称得上秀色可餐。
关宏峰抬头看看周晓,然后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一嘴下去黏黏糊糊扯下来一大半。

“我只会做这个,比不上您这这这这这一大桌子,但也算我出力了昂。”

关宏峰显然是咬的太多了,右侧的腮帮子整个鼓起来,像一只嘴里塞了太多榛子的松鼠,这让他那张木头脸显得有点滑稽。
“我们家过年都吃这个,都是我来做,我那天看市场上有卖的就买了点儿,怎么样,味道还成?”
关宏峰点了点头,周晓本以为他是在说好吃,结果发现不对劲,他其实是在费劲的往下咽,筷子扔了,整张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周晓给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来帮他捋了捋胸口,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终于吸进了口气,双手攥拳搁在桌上,对着周晓哑着嗓子艰难的说了一个字:
“水...”

民国十七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关大少爷于家中,险卒于年糕。
周晓狂笑至打嗝,终于在身旁锋利的眼刀中才慢慢安静下来。


关家通常大年初一要去祭祖,守岁一过,等周晓吃完饺子放完鞭炮过完瘾,关宏峰就把他轰去睡觉了。第二天又是摸着黑起床,关宏峰给他拿了一身新西装,天刚蒙蒙亮便就被稀里糊涂的扣上帽子围巾,然后扔上了黄包车。
关宏峰跟他挤了一辆,抖落开一个大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给周晓拉到了肩膀头。
“再睡会儿吧,到了喊你。”他听见关宏峰轻声说道。
给他盖毯子的时候他看到关宏峰袖子上的暗纹跟之前他常穿的不太一样,凑近的时候看到他领口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趁着他脸上的棱角比平时弱了些。新衣服还挺好看的,周晓这么想着,便就睡着了。

说是祭祖,倒也没有晚清那会儿那么大的阵仗,就是拔拔坟前周围的杂草、放些贡品、磕几个头上柱香,关宏峰又独自一个人在他爹娘的墓前站了会儿,这就算完事儿了。周晓本以为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却看到关宏峰迈步又往山上走去,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跟上。
走过一片半山腰的枯树林,周晓随着关宏峰来到了颇为隐蔽的后山,关宏峰一路上都和他保持着一个身子的距离,不近不远,脚底下没踩稳的时候他总能立刻伸过来一条胳膊拉他一把。
再拐过最后一道弯儿后,周晓看到了一座坟,坟前是一块青白石的墓碑,碑上是那个跟他前天在家贴的福字一样锋利的笔触,写着‘周润清先生·俞桦先生之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周晓的眼泪不知是在看到哪个字时落下的,他只感觉到了山里冷风吹过时的刺痛,以及眼泪迅速在脸上风干的酸涩。

关宏峰一手撩开长衫,郑重的跪在了周晓的旁边,胳膊碰着了他。他扭过头来看关宏峰,只看到一个坚毅严肃的侧脸。只见关宏峰撑开双臂俯下身,脑门和地面碰撞发出了‘嗵’的闷响。
然后又是一声,紧接着再一声,关宏峰的身侧摩擦着周晓的外套,发出了擦擦的响声。
——关宏峰给周晓的父母磕了三个头。
“不论时局,不论我生死,关家都会一直护着他的,周老师,您放心吧。”
说罢,关宏峰又磕了下去,这一次更用力,俯身下去过了好久才起来,他的脑门上终于磨出了一道很深的印子,没流血,但已经破了皮。
他肃穆庄严的凝视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礼貌的退开三步先行离开,留下周晓一个人低着头跪在那里,握紧了拳头。

“娘,我可还没答应说要留下呢。”
关宏峰走远后,周晓自言自语的念道,“您说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呢?”
他伸出手去,指尖抵住碑上刻下的字,不知道哭了多久。
关宏峰也没有来打扰他,耐心的坐在山脚的亭子里等,直到看到那个小身影晃晃悠悠的从远处的林子里跳下来,才站起身来迎上去。两人之间越来越近的那两步路不好走,山路滑,关宏峰的脚还坐麻了,还好那个少年利索一些,三两步跨过来扶了他一把。关宏峰用余光去看,但他把他的脸埋进了围巾里头,只留给他了一个脑袋顶。

吃过晚饭,周晓说还想放炮仗,于是关宏峰便把要留到初五放的那几挂收起来,其余的都堆进了院子里。他坐在走廊里头,看着那少年穿着他小时候的棉袄,戴着他的帽子围着他的围巾,手里正捏着一只窜天猴,捻子刚被点着,正呲呲的冒着火花。

“周巡。”
“啊?”
周晓想都没想的就转过头来,对上关宏峰那团浓墨般的瞳孔后才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

这其实是关宏峰第一次这么喊他,可能是刚才那顿饭吃的太饱的关系,听起来竟也不赖。
他没功夫多想,手里的窜天猴‘嗖——’的一声,夹带着火花飞上天去,他们跟着一块往天上看去,炮仗不知道飞去了哪儿,倒是满天的星斗映了满眼。

他笑了笑,就这么抬着头,舍不得低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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